梁平:独木舟的桨声,发出空前的绝响(组诗)

2023-4-13 00:04| 发布者: zhwyw| 查看: 72792| 评论: 0|原作者: 梁平|来自: 诗琢

独木舟的桨声,发出空前的绝响(组诗)

作者:梁平



独木舟


江南跨湖桥一株马尾松,

八千年前,被部落的人不可思议的撂倒。

想象把它划成两半,完成这个想象的是石头,

石头宣告一个时代的文明。


那些石头啄空树的腹部,

站立的树躺成一片柳叶的舟。那时不懂诗意,

他们可以在水上行走了,陆地与江海,

留下最古老的行为艺术。

 

那时还没有萧山的名字。

一叶独木舟,重见八千年以后的天日,

照亮年代的未知。


波利尼西亚人领衔主演的海洋文化,

从东起复活节岛、北至夏威夷,

西至新西兰的南太平洋上的每一个章节,

都该画上句号。


独木舟的桨声,发出空前的绝响,

这是不容置疑的惊天动地。

八千年的久远,兽皮与树皮裹身,

见证了祖先最古老的舞蹈。


世界所有水域上考证的文明,

从独木舟重新开始。

祖先在遗址的独木舟右侧,成为一支桨,

我在左侧,成为它的另一支桨。


灵魂出窍。我曾经从这里出发,

我的航海日记在独木舟上挂起风帆,

我穿上铁的盔甲,我有了我自己的编队,

我的祖先是我,我是我的祖先。



花岛渡


三岔湖上的花岛,

名气比其它岛大了许多。

岛上的花没有大牌,擦肩接蹱,

与湖畔的农家院落沾亲带故。

花好不在名贵,在于赏花的心境,

油腻、烟熏以及拖泥带水的不配。

花瓣在水面行走二百米上岸,

再回到岛上,就有了东西南北的方言。

闻香识岛,岛上一次深睡眠,

醒来就是陶渊明。

没有桥的花岛花香摆渡,

水上浸润的来回,沾花或者惹草,

如若三生修来的艳福。

成都以东,城市之眼含情脉脉,

款款秋波八万里荡漾,

每一款验明正身,都是花岛渡。



成都的雪


比如鹅毛,成都不可能。

成都的雪,说小雪都有点害羞,

从天而降的星星点点,

没等落地就失踪了,满满的欢欣,

荡漾一座城。

奢侈更多时候不是过分享受,

而是求之不得,而得。

白茫茫北方堆积的雪人繁殖近亲,

太相像了。而成都的雪,

每粒打在脸上都是原创的花朵,

所以心花也怒放,

满城都是豪华的抒情。



成都街头


出入春熙路、太古里目不暇接,

经常怀疑是不是误入

聊斋的画壁。


偶尔发现几粒雀斑静卧白皙的脸上,

比单纯的姣好耐看,

比惊艳更艳。


想起北方见过的大雪,

白茫茫一片,谁的脚印来一行草书,

宁愿躺在雪地里,以身相许。


审美疲劳在成都是一种常见病,

漫不经心随便看浮出的瑕疵,

别开生面。



梁湾村


我的姓氏从西江河上岸,

绣水做外套,披挂在梁湾村身上,

温婉、窈窕、水灵,无以伦比。

我确信梁的族人在这里有过久远的烟火,

有过野钓,与林家、刘家,以及

赵钱孙李亲近一方水土,过往甚密。

比邻湿地的芦苇,杏花、樱花的花落花开,

纷纷扬扬都是记忆。

梁湾村湾里最美乡村的梦,

被水润,所有外来的客家都是主人,

林盘院落里梦的章节可圈可点。

青白江毗河以南,流水依依不舍,

落款:成都乡村别院。



洛阳桥


石头可以飘浮起来,

万安古渡八百米石筏上的晚唐,

把泉州湾湍急的江水,

裁剪成第一条海上的丝绸。


小语种的莆仙话,

与阿拉伯语、与海上数不清的语种,

无障碍交流。石头与丝绸的飘飞,

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洛阳江帆樯林立,

海蛎般迅疾繁殖的商贾,

比海蛎更热爱这里的水,水上的桥。


石头扎成的筏,在水里

把蔡襄和卢锡的名字,

喊成海的波涛,汹涌了千年。


渔家打捞上岸的海蛎,

蛎壳打开,保持了飞翔的姿势,

石筏在飞,丝绸在飞,一条天际线,

贴在泉州的额头。



说闽南话的白鹭


洛阳江的初冬,水还暖,

江心红枫林星星点点的白鹭,

比我家乡府南河上的白,还耀眼。


离我最近的那只一动不动地与我对视,

我认定它是这里的首领,习惯了

在南腔北调里甄别远近亲疏。


我给它说杜甫,它扇了扇翅膀,

我给它说李白,它又扇了扇翅膀,

然后发出平平仄仄的欢鸣。


我知道这是它快乐的应和,

说的闽南话,就像我的泉州兄弟,

正在用古音诵读唐诗。



长白山的白


我之前,康熙、乾隆和嘉庆,

在长白山褶皱里走过御笔,

文字卷起飞雪,比玉玺的鲜红耀眼,

雨燕束腰,峰峦拔节。


长白山的白,

留给我的辽阔,与我的深入浅出,

如此匹配。远古火山口最初的临盆,

脐带上的血也是白色。


黑风口垂帘的瀑布,

天池游弋的云朵,不能轻描淡写,

纯净的白,容不下虚情假意。


很多人想把脚印留在山上,

比如蝼蚁,一阵风过无踪无影。

沿北坡攀援,岳桦林带的集体匍匐,

把对雪的膜拜书写成经典。


所有趾高气昂在这里,

没有立足之地,所有轻浮和潦草,

所有廉价的颂辞一文不值。


长白山的白,留得明明白白,

即使季节改变颜色,

那白在心底,根深蒂固。



在遵义会议遗址


五角星的红,生风、拉风,招展了旗帜,

红的色标在水里洗了四次,赤水河

上岸的红,红得淋漓。


马灯摇曳人影、烟雾缭绕命运,

一个穿粗布棉大衣的湖南人走到窗前,

掐灭手里的烟头,地面滚过雷霆。


遵义那幢楼成为遗址之后,

风向北吹。羊角花、格桑花、山丹丹花,

星星点点的红,集结在天安门城楼,汪洋了。


那红照亮的天空,堆码过太多云一样轻薄的

文字。门前老槐树一一翻检,落叶纷纷。

那些失重的文字还在,面带愧色。



良渚遗址


良渚,从犁耕的聚落到琢玉的城邑,

反山墓地里主人一支冷艳的玉钺,

威武了王的气概。


隐约城墙下石头坐实的国度,

夏的礼制以远,贵族与平民已经分野,

静默的墓葬等级森严。


玉器、丝织、黑陶、木器的遗存,

那些无法辨认的“原始文字”

我看见了远古的舞蹈。


那个反复出现的战神是我的祖先,

五千年前国王曾经的骁勇,

或为蚩尤的前世。


良渚主人携带一个古国的秘密

消失了。莫角山俯视过大半个中国,

祭祀台上的风,屏住了呼吸。


石头没有说话,符号没有说话,

我把我的这首诗落款在史前,

能不能让我的先人开口?



梁平,当代诗人、编辑。著有诗集《时间笔记》等13种,以及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诗歌批评札记《阅读的姿势》。他的座右铭: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


审核:原作者 | 责任编辑: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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