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诗”,斯种新文体尚属探索与实验,上了60这个年纪的诗人仍有愿望尝试,成败与否,至少勇气可嘉。艺术尤其需要有突破精神的人,哪怕屡战屡败,而信念便是鼓舞自己最好的旗帜。 ——顾偕,广州市作协原副主席 微型小说诗(三首) 谢利娜和她的丈夫 她脸上躺着的痛苦被神搬走了 夕阳照进她的眼睛,一滴泪 在残照的瞳孔里滴下最后的落日余晖 春天刚刚睡去,被天空无意摇曳出的初夏 身上带着处女般的纯洁与忧伤,苦难 还在酝酿,你的不幸满足了另一个人的悲悯 石头里的汁液拽住了她的追忆,她 在潮湿的屋子里把硬纸板做成盒子 利润含蓄得令人窒息,此时此刻 她那在岁月上摔伤的丈夫正躺在床上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谢利娜,歇歇吧” 她的目光把他的影子撞歪了,眼睛迷惑得像深渊 “谢丽娜,歇歇吧” “闭上你的臭嘴” 死一般的寂静,在这间潮湿的透不过气来的房子里 神看见一只蚊子叮在谢丽娜的表情上,而 在白天撤退的地方,夜晚静悄悄地来了 谢丽娜的手依然在硬纸板上游动,屋子的一角 盒子已堆成了一座小山,“谢丽娜,歇歇吧,我饿了” “饿死鬼”谢丽娜边起身边嘟嘟,十几分钟后 她从厨房里端出两碗面条:“吃吧,饿不死你” 深夜,她手磨擦硬纸板的声音从极静处流出 桌上的一只空杯子盛满了昏暗的灯光,谢丽娜 看着丈夫熟睡的背影,想起他工伤前生龙活虎的形象 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他悄悄的抹干脸上的泪水 双手在硬纸板上游动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她 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她必须比所有的别人都要快 才有可能不让自己的生活慢下来…… 清晨把荒凉的最后一丝黑暗赶跑了 黎明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世间万物的真实 此刻,谢丽娜正端着一碗面走到丈夫床前 “吃吧,我去睡了” “好,多睡睡,不要上闹钟” 谢利娜苦笑,但神却在这苦笑里看到了坚强 神于是说,暗淡无光的日子是一门玄学 无价的价格 他说我们解剖混淆这个概念时 我们就把自己混淆了,他说我们只要想到摆脱 我们就进入了无法摆脱的境地,那天 我们对坐在对方的视线上,他那像鸟一样的眼睛 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赝品,他把拍卖做成职业 习惯了将艺术品装进金钱的口袋,而我今天来求他 只是想把三十年前卖给他的画再买回来,我 非常清楚,一切都能伪装,只有价格不能伪装 于是我单刀直入,他冷笑:“错觉是有致命缺陷的” “三十年翻一百多倍还不够吗”我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他 他把我的迫不及待看成了破绽,他的笑娇柔造作 却让我感到了一阵一阵地心虚:“干脆,你出个价吧” “我购置的时候确实有价,但喜爱却是无价的” “什么意思,你不想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我有点愤怒 “别急吗”他脸上露出一种坏笑:“无价也是有价的” 我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又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但同时我仍能通过他的眼神看到那么一丝犹豫 我决定利用这犹豫挽回因心情过去急切而失去的筹码 还没行动,我内心最细微的变化不幸被他看出来了 他再次提到一条虫子在瘟疫上吮吸血液的那个故事 而后便吹捧我是一个天才,“你有成为别人的能力” 他终于在老套路上出牌了(我居然没有一点办法) “一个人的气质和才能就是这个人的弱点”我心想 艺术家难道都会输给人性的潜规则吗,金钱是个魔鬼 但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天使都买走呀,我脸部细微变化 让他读懂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可以用别的准则” 我很吃惊:“什么准则” “交换的准则,就远离了买卖” “怎么样交换” 我问,“用你今年获奖的那幅画” 他答 “这不是交换,是抢劫”,我用最鄙视的眼光看着他 他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我知道你要的东西,不就是钱吗,开个价吧” “金钱的最大化就不是金钱了” “不是钱那又是什么呢” “不是钱,但最终还是钱,能理解我的话吗“ 他说 “真是狮子大开口呀” “是你的需求把我变成了狮子” 我万分惊讶,“你买回的不是画,而是青春” 他说 一切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只老狐狸给我留了面子 不光是青春,还有回忆,还有……太多太多的…… 我起身,但不想和他握手:“祝贺你打劫成功” “不是打劫成功,是打了个平手,自画像独一无二” 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这眼力他三十年前就俱备了) “人的特殊经历,不能用钱来衡量” 抢劫者成了知音 我只有无语了,我想起三十年前画自画像的情景 我一生的致爱坐在我的身边,现在她只能在天上看我 你的脸上有一颗珍珠,你应该将那只蚌壳画下来 我用手抹了一下脸:“珍珠没有了,蚌壳还用画吗” “你画自画像的时候,我研究过你的心情” 他说 长时间的无语,“有一种被抢劫叫心甘情愿” 我心想 成交 想象的面谈 他在梦中回到童年的时候 现实正为他准备了一场变局 他说他今天要去见的那个人冒充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在疑惑的间歇突然跑进来的梦中人 他们今天约好了在一个不卖酒的酒店会面 他们对接暗号的暗语里挂满了理想主义的旗帜 他否定了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那另一个自己 却否定了他的否定,他说他是为他的升迁而来 但他不想变化,认定现在的自己是最好的自己 不卖酒的酒店有一间神秘的包房,只放置了 一张圆桌两把椅子,朝外开的落地窗半掩着 走进的门接近于无形,走出的门近似于无状 他在包房里等他良久,他的迟到让他怀疑 他可能掩盖了最重要同时又是最基本的事实 此时此刻他果真与想象的不安相遇了,他 从一个维度通过封锁线到了另一个维度,再 通过外延,进入到了一个潜意识的梦境里 那里的完美和绝望都是一种姿态,又酷似 某种昭然的意图,让互补和不谋而合变得微妙 他开始通过自己的另一面想象他的样子,他没想到 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事实恰恰对他是不好的 就像真实肯定是好的,真实地倒在血泊中就不好说了 它们把该摧毁的和不该摧毁的都摧毁了,他想 我们都在模糊的概念里被洗劫,洗劫后 他外表不管被摧残成什么样子,内心永远会波澜不惊 他的异常也许正好从另一个层面暴露了人的非人特质 正如你说的:“理想和梦境像罂粟一样”,但 罂粟和罂粟有可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又是一样的 后来据知情人说,他在等他的时候 他的心情被一把刀劈成了两半,一半很完整 另一半的身上居然有一个钻孔,钻孔里有鲜血 一滴一滴地滴出了另一个钻孔,另一个钻孔 像重影一样又回到了钻孔里,知情人想起了博尔赫斯 “我看到阿莱夫,从各个角度在阿莱夫中看到世界 在世界中再次看到阿莱夫,在阿莱夫中看到了世界” 循环往返不是可怕的重复,却是周而复始的开始 一切开始的地方都弥漫着结束的气氛,必然 肯定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而让人感到诡异的是 最重要的原因有可能是最不重要的,知情人说 如果他不相信便说明了他对此一定深信不疑 在知情人出现以前他的等待一直都是完整的 虽然他在那张椅子上坐成了执迷不悟的样子 但他并不自知,他虔诚地相信他今天一定会来 虽然他知道他带来的是他最不想要的东西,可 就因为那东西是别人的奢望,他内心因此而心满意足 每个人都会为了虚荣去爱自己的不爱,每个人 都有可能在模糊光晕的笼罩下变成他人的样子 但他确信,今天他和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今天他要等的这个人将会为他揭开人生的秘密 他听到包房外的过道上响起了神秘的脚步声…… 曾庆仁,男,1957年6月生于湖南省长沙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在《诗刊》《星星》《诗歌报》月刊《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300多首,已出版诗集《风中的肉体》《曾庆仁诗选》三卷,长篇小说《虚度一生》几十年来,对写作的可能性一直在探索中。 荐稿:顾 偕 | 编辑:牧 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