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关于上海文脉

2023-6-17 22:50| 发布者: zhwyw| 查看: 84287| 评论: 0|原作者: 梁晓声|来自: 新民晚报

   上海代表着中国新文艺的半壁江山。人们所叫得出名的文艺门类,在上海都有翘楚级前辈级的代表人物。

   1920年后,上海的文学艺术现象发展迅速。到1930年后,形成了一种黄金时期——新闻、出版、杂志业如雨后春笋,蓬勃兴起。传统戏剧、话剧(当年曰文明剧),电影业、文学、流行歌曲、中国画及油画诸门类,齐头并进,各竞其长。文学的活跃,不仅表现在原创方面,也表现在翻译方面。电影以插曲的形式促进了流行歌曲的流行,而流行歌曲又带动了广播业、唱片唱机业的兴旺。在文学艺术诸领域,新人辈出,于是催生出了现代广告业。

   所谓“海派”文学艺术现象油然形成。

   而“革命”文学及艺术现象,在此背景下得以趁机聚力,崭露头角,不断扩大生存空间。不唯如此,中国共产党的地下活动,也一度在上海进行得较为顺利,卓有成就。

   以上所有生机盎然的文学艺术现象,组成了当年在全中国独一无二的大文化景观,虽色彩缭乱,鱼龙混杂,但总的态势是发展。那一时期,绝大多数之中国的文化思想领军人物、文学艺术界代表人物,或移居到了上海,或频频在上海举办活动,在上海的报刊发表各类文章。

   1937年日军占领北平后,北平之文化思想领军人物、文学艺术界代表人物纷纷离开,南下客居上海,于是中国之所谓“京派”文化景观,与“海派”文化景观,在上海形成相当宏大的文化及文学艺术气象。一言以蔽之,当年的上海实际上成了中国之文化及文学艺术的中心。该“中心气象”,在当年,从世界范围来看,也是值得大书特书。

   “海派”也罢,“京派”也罢,乃人以群分而已。“派”与“派”之间,有种种分歧是常事,亦实属必然。总的状态是共存。因为多了另一种存在,便又必然彼此影响,相得益彰,于是共存促进了共荣。翻阅那时的文艺史页,事实证明,不论“海派”还是“京派”,都自然而然地从对方的文艺表现中吸收了营养,取长补短。较分明的是,“海派”文艺市民生活气息浓些,于是大众文艺的特征卓然;“京派”文艺政治思想强些,于是批判性主题突出。共荣使“海派”文艺亦开始重视思想立意了,使“京派”文艺开始贴近大众的接受程度了。所谓“国防文学”与“大众文学”的分歧,实际上表现为“左联”文艺家们在兼顾方面遇到了新问题,尚未成熟。而兼顾在柔石身上体现得相当有意识——《二月》和《为奴隶的母亲》之风格迥异,证明了他眼里心中既有受挫的革命者,也有底层之命运悲苦的众生。

   20世纪80年代,我与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前辈们,曾陪同西方几国电影家代表团在中国电影资料馆观看早期中国电影,之后座谈。

   对方们皆惊诧,羡慕而又赞扬地表示——万没想到中国那么早就拍出了那么好的电影!它们是《渔光曲》《一江春水向东流》《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马路天使》《大路》《三毛流浪记》等。对于《夜半歌声》这样的类型片,也给出了评价文艺片那种较高的评价。

   而以上电影,皆出自当年的上海电影界。电影虽问世于北京,却成熟于上海。这是当年“左联”电影文艺家们的光荣,委实也是上海的光荣。

   “四一二”白色恐怖事件,亦使上海繁荣的文艺局面遭遇沉重打击。日军对上海的占领,使上海文艺发展的大好局面几近毁灭。中国文艺由是没有了“中心城”,部分大有作为的文艺家转移到了重庆,但重庆也是经常被日军飞机狂轰滥炸的城市,中国优秀的文艺“种子”虽在战火中坚持着自身的作用,但总的局面不及曾经的上海那般蒸蒸日上,乃是不争之事实。

   后来,延安成为中国之革命文艺的摇篮。文艺与革命相结合,是当年国情的必然。

   再后来,新中国成立,北京担起了中国文艺“中心城”的历史担子。

   然而,上海仍代表着中国新文艺的半壁江山。举凡文学、戏剧、电影、绘画、书法、歌唱音乐、舞蹈曲艺——大众的小众的一切人们所叫得出名的文艺门类,在上海都有翘楚级前辈级的代表人物。若缺少了这些人物,对那些文艺门类之成就的总结就会极不全面。而若编写中国近代以来的文艺史,竟未浓墨重彩地记载上海曾经的文艺现象,则根本谈不上是史了。

   俱往矣。

   这没什么值得叹息的。

   上海仍在努力加强自己的文艺影响力——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成功创办证明了此点。

   但我觉得,在文艺传承和发展方面,上海仍有些可做之事。

   将纸质的上海文艺史,呈现为立体的,不翻相关的书籍也可使人一见而大致了解的史。即——在某公园建一处上海文艺名家纪念壁。上海是寸土寸金之市,估计连市内公园里也没了那空间;何妨建在市郊的公园内?有此壁的存在,可极大地唤起下几代人的文化自豪感,提升爱市的情怀。中国一市之人的文化自豪感,当然也意味着是全体中国人之文化自豪感的组合部分。而中国人爱一市之情怀,当然也是爱国心的表现。观瞻已成历史文艺人物的纪念,则意味着中国人对文艺之事的重视,对有成就的文艺家的由衷敬意。若果实施,则我又认为,应取特别包容的态度,纵观一位文艺家的一生怎样,而不必过甚计较谁谁一时一事之是非。

   我估计,如此这般的名人壁不论出现于哪一公园,都会使该公园成为本地人和外地游客的打卡热地。对上海青少年,或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吸引力,从而激发他们对文艺的爱好,于是为上海文艺日后的繁荣发展储备了一批批自发性的“种子”。

   小说家总是爱想象的,这或者是职业毛病。(梁晓声)


来源:新民晚报 | 荐稿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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