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的成语(组诗) ★ 推荐语 龚学敏一直致力于诗歌本质的探索,他的苦心孤诣,使他的诗在当今诗坛具备了独特性也是唯一性。无垠的想象空间里,他如同成吉思汗,可以纵马在自己想象的草原上任意驰骋。也因此,他的诗总能带给我们审美意义上的陌生化,唤醒我们的认同感。可以这样说,他的诗是一种再造,是想象与修辞的重生。他的组诗《感冒的成语》,是敏锐的思考与现实锐利的交锋,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常,在他的撤解和重置下,直接趋向于本质。 《暗渡陈仓》,从一堂生物课写起,路径的丰富和延伸,跳出了个体表达的局限。其中句与句的断开和连接,名词、动词、形容词的运用,无一不指向现实的源流。《旅途》,是诗人以“旅途”之名,予以的反串。风、松鼠、魔术师、朝阳、汽车、古人、我们、杂物等名词的反串,实质又是一种转义与隐喻。于是,人类凝视的迷失,在诗人这里被重新赋形。《蟋蟀》,是借现实之图像绘就现实之忧与思。诗人在诗里让“蟋蟀”与《聊斋》相遇,旨在让某种现实的可以暂离或者休憩。但当表层的遮蔽被揭开,一些固有的场域还是被打破,文字背后所隐喻的部分,便超越了时间的阻隔,得以渗出。《烂柯山寻仙记》,诗人是借寻仙,另别他寻。诗人明白,仙在烂柯山还是一座山时,或许是存在的,但现在,山还在,仙已无踪无影。有时候想象的悬置,读者才更有兴趣去探究。《在北碚雅舍致梁实秋》,诗人把自己盛开后的灵魂放在梁实秋写过的文字里,让它在那里尽情享受着洁净和纯粹,这期间诗人不断在自我质疑和辩驳中,更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同时确认他自己。可惜像这样的诗太稀缺了,因为稀缺所以稀罕。《蟒蛇与兔》,通过语言的探究,让我们感受到一条蟒蛇与兔敞开的裂缝,在这些裂缝里,每一个想象都饱含着图像和语义的多重功能,直至一个与现实具有镜像关系的空间,跃出纸面,直扑眼前。 接下来的《鹞子》有四节,每一节都是诗人借“鹞子”之身,变幻出的不同镜像,这些镜像的折叠和扭曲,通过不同时空维度的穿插和汇聚,打破了单一的时间认知。而诗人焦距的挪移,视角的变化,心境的涌动和反转,让他笔下的意象,一个个似乎要从文本中跳出来,让人有着不设防地疼痛。《泸州三题》里,诗人说“酒,是我渡自己的船”,于是泸州、酒不停在空间转换和场景切换中呈现,或变异或再生,或时空穿插。想象与移植,尘世庸常和震荡,现实世界的反刍和根源的追溯,都因为酒而直接进入秘境。 龚学敏在比兴的运用与发挥上,让很多诗人望尘莫及。他的想象介入是多元的,不是一种单线条与单向度的过程,这之前,诗人一定是经过了辨析、论断,才将一些事物的形态和景象与广阔的外部对接,以此超越普通的日常。从旁观转向自我重建,进入自由生长的境界;以破冰之力进去,又以轻盈姿态溢出和显现。这是我们每一位诗人需要向龚学敏学习和取经的地方。 —— 孙思 ◆暗渡陈仓 成语感冒。朱鹮在生物课中 若隐若现 下课的学生,泊在校门口 用不同的交通方式 阐释一羽理想的 伤势 不在秋天落叶的树,手指天空 发着假誓 陈仓作为最成功的一段阴暗 被史书一遍遍地颂读 空矿泉水瓶,扔在草坪 像是句号 给讲稿打总结 要理解书中那些没有晒过太阳的字 地铁,一节节地 朗诵着 城市的反面 一只喜鹊的高度,在于把黑白 撒谎给每一个人 于是,大地活生生地,被人们 分成了昼和夜 ◆旅途 走在前面的风,一拐弯便成了 细作 松鼠挺了挺身子 把夜幕升了起来。魔术师 从未敲开过我说出的话中的 榛子 朝阳的金针刺破画面 一地的琐碎呀 包括一生中看过的所有落叶的 汽车 那么多形式上的铁壳在重复 有一次 生活就坠落一点 铁占据过的空间 哪怕腐朽,也从未令人痛心过 松下有风,风和古人谋面时 谈起我们的情景,已经拆迁 整个旅途,都被陷在山谷中 风 刮过我们的头顶 而我们,更像河中蠕动的杂物 ◆蟋蟀 《聊斋》线装的瓷盆搬到保鲜膜 萌发的露珠上。蟋蟀与促织 不同的名号,是画在同一张纸上的 不同代码 程序彼此谅解的麦穗 把田野,挤成连环画白描出的中国嗜好 激素将刀在纯净水中磨得透亮 塑料品质的水 在秋天的底牌上,叫声亢奋,并且 把夜色拉长 时至今日,虚假的繁殖把器官 卸给一片片残疾的黑色汉字 翻新的庙宇,油漆味警告一切性别相同的 草丛,土穴,和被传说遗弃的砖头 荒郊被移植,众多的翅羽尚未忘却交配 噬碎的钟声,洒成一地月光 凸出的黑,像是被游戏攥皱的死亡 依次朝上亮灯的楼房,演练 暮色悲凉的仪式感 田野日渐收拢 事物趋于精致,包括工厂中逼真的过程 蟋蟀一页书冻僵的翅 正在鄙视贪欲超过想像的时代里 聊起《聊斋》 ◆烂柯山寻仙记 被雨滴洞穿的鸟鸣,与雾 一起漫开 人民公社时代的水泥厂 已成古迹 让公路抱着 像是遗落的枣核 枣树不见踪影 谁不是那年秋末落下的 叶子 对岸的化工厂,在黑白中 不停剖析仙人的食谱 乌溪江说不清自己,如同 我洗过的手,指的方向 连自己都 无法分辨距仙踪差几步棋 移植的枫香树再高 也成不了大地的斧柄 其实,我思想的空洞 是朽了若干世的 木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们已经丧失了斧子,和铁 石梁可以天生 而砍柴的腰 却折了 ◆在北碚雅舍致梁实秋 山城潮湿,我把你写过的那些字 聚拢来,用酒驱寒 把生锈的字打磨出初衷,江风再凉 也吹不落星宿 给残疾的字,正骨,缠良知的绷带 依旧四四方方 如你刚写出的模样。酒过三巡 我要率领所有字,举起最温暖的 偏旁部首,向你致敬 巴山的夜雨已经让诗句们生霉 我从你写的书中,读到天阴 再读到天晴,日出 人生极像重庆坡坡坎坎的一世 给蒙尘的书籍去杂草,用真实 注解良心的疆域,笔力如同你站直的 身影。翻一页你的书 我的外套就像挨了你一记耳光 那永不受凉的良知 在十月的江面上嚎啕大哭 大风过后,我要率领你所有写出的书 用不同的版本,向你致敬 我要率领北碚所有新建的大厦 向你致敬,因为,北碚的 石头被你砌成了一本叫做雅舍的 教科书 ◆蟒蛇与兔 蟒蛇吞噬的一团和气 由草而生,生无助,生惊恐,生最低端的 君子不动口,不动手 张开的嘴像是雾霾,重度,天空只是一只 凌厉的口袋 牙齿的猎枪把霰弹灌注到兔子的血液中奔跑 底牌即是无水的深渊 蟒蛇的邮路,把兔子寄成骨骼的碎片 蟒蛇像太阳晒热的柏油路面,被内心的车辆 饥饿着疾走 兔子谨慎的跑动,被耳朵放大 一停 像是报废的钟 用余音修正人们不停种植的塑料草坪 ◆鹞子 一 影子的铅弹击中村寨的晒场,房屋 竖起木柱的头发 园子里的果树,用一支脚的颤抖 撇清自己与田野的暧昧 一团火正在点燃生物链的低处,炸开的 小动物,按进化论的顺序熄灭 瞎眼老妪把铜锣的声音递给鸡崽 屏气的树寨 卡在母鸡细长的颈里,不敢出声 二 厂房的铁皮外套穿在电孵鸡出生一致的 恒温身上 大棚里的塑料状的田鼠,用除草剂 保持地洞与虚伪的蔬菜之间 湿度一致的亲属关系 麻雀被农药的手指点化成标本 一动不动,成为自己的隐蔽 三 天空的鼓槌,已经丧失农历,气温越精准 逃亡的雀形目,越是胡乱击打鼓面 分岔的机耕道的弹弓,用水泥路面 猎杀动物园自由的前世 混交林的羽毛,被剪得走投无路 深蓝被针叶刺破 云朵的伤口一再道歉 直到感染成翅膀的方向,一并坠落 施膨化剂发胀的村寨,瞳孔一再放大 与羽毛一般空虚,像被饥饿紧紧攥住的鹞子 四 鹞子黑色的雪片 落到大地的无奈上 钢笔涂改过的地平线 被人群压弯 方言的疗效消失在车轮浓烈的胶味中 反复用翅膀翻耕田地,四野假装苍茫 最初的影子,成为一块熟铁 万物都在敞开 而你却把自己紧紧抱住,像是无边的孤独 狠狠砸在大地逼真的画册 用汉字注解的工业化影子上 ◆泸州三题 一 沱江与长江打了个叫做泸州的 英雄结。江风凛凛 我拖着酒刀,在人世间 专找自己的怯懦 封一坛酒,人间便多个念想 提刀的我,用诗在节气中疾行 此生不系泸州花,便是枉然 江水自流 而酒,是我渡自己的船 二 高台饮酒,星星是举杯时溅出 的万般无奈 美女比时光凋零的还快 唯酒的铠甲,可以支撑心中的 正气 已经没人敬天了 我摔碎的酒杯,成为一瓣瓣的 花 替天行道,替怂人壮胆 三 生死两茫茫。唯酒刃可以破雾 在迷惑处,写尽一世快意 一生的酒友 像是我写过的诗歌,短诗 即快饮,虽一盏可见性情 彻夜的饮者,用人生写长诗 至下雪处,不急 一件叫做泸州的厚袍,足以 度余生 本文内容选自《上海诗人》2023年第3期 来源:中国诗歌网 | 荐稿编辑:牧 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