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辉 | 从雁西的长诗《盗梦者》想到的

2023-7-23 16:09| 发布者: zhwyw| 查看: 69063| 评论: 0|原作者: 卢辉|来自: 今日诗坛

在情感幻象与情感经验之间穿行
——从雁西的长诗《盗梦者》想到的

卢 辉


   “从雾中飘下来,身体/轻如羽毛/山峰伸向天空的头 在倾诉/一生难以完成的/梦境,孤独的 必须一个人承受”(《雾水》)“如果存在于真实和虚无之中,虚是/雾气,真是身体/梦和非梦,梦中梦,生和死就不会有/开始和结束”(《谎言》)

   上述诗行选自雁西的长诗《盗梦者》,这部长诗以无始无终的时间、无边无际的空间呈现了一个为爱而生、为情而殉的诗人幻化成盗梦者,完成一次穿越时空的冒险,去寻找生死之谜,这样的“冒险”显然与当下的数字时代格格不入。不过,雁西的《盗梦者》在情感稀缺下的应运而生,恰恰说明了它与数字为基础的后现代思潮的奋力抗争,竭力想挽留被数字文明所淹没了的人的内在灵性,拯救被数字性思维浸渍了的属人的思维方式。在雁西看来,他实在无法忍受不断加剧的整个世界对情感与灵性的剥夺,无法忍受越来越多的机械式、数字化的说明,无法忍受生活中诗意的丧失……所以,我把雁西《盗梦者》的出现概括为后现代的一次社会批判:

   ◆ 序诗

   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太阳
   在天上停留,可以让月亮在黑夜
   长明
   从北雪到南海,从东晨到西暮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忧伤
   一件件时光的外衣,一层层流水的
   面孔,一次次将我们的青春抹去
   时间和流水,是死神手持的,一柄
   最锋利的剑
   她可以刺破一切,包括我和你
   的那份爱情吗

   当你细细品味雁西《盗梦者》的序诗,你会在“读”的过程中领会到雁西对时光、对历史、对社会的诘问。这个时候,难道你只把“太阳”“月亮”“北雪”“南海”作为事物或区域的一分子,而不把其中有节奏的、有经验的、有幻象的情感作为一种事物来把握吗?抑或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它们都混合起来,并针对整个生活世界中出现的浮躁、轻狂与功利态度,以及随之而来的人的灵性的丧失,让青春与爱再度出山。是的,雁西《盗梦者》的出现,就是想借助情爱的作用力,对浮躁世界进行一次有效的逆袭。为此,情与爱,成为雁西诗歌创作的一条极为重要的美学准则。

   当下,人们对物质追求越强烈,向外部世界攫取越多,自我也越迷惘,内在的灵性也越少,庄子的“沉于物、溺于德”的见解在这个时代已得到了证实。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样的节点上,雁西《盗梦者》发出了拯救人的自然情感的呼喊。他大声呼唤人的怜爱心、人的同情心、人的友善心、人的崇敬心以及人的敬畏心。在雁西看来,这些心性的本质就是一种情感经验,就是一种情感幻象,一种“情绪萌动的幻象”,这种情绪萌动的幻象,我们可以称之为“青春的热度”。这种萌动是从内部发出来的,类似于人间的“情感接龙”。这样的“情感接龙”是在情感经验与情感幻象中相互交错、磨擦、融合的情况下而产生的:“流失的泥土,就是流失的时光/如果将一切/包括泥石流,都比作命运的/流失,那么我和你/彼此的吸引,每时每刻都在/流失,也为自由”(《笼罩》)在这里,不管是空间上的“流失”,还是时间上的“流失”;不管是生命的“流失”,还是命运的“流失”,雁西用情感幻象与情感经验衍生的东西是一种关于博爱、自由、伦理、价值、信仰等诸多的情感反应。这样的情感反应从科学立场和从生活实践立场上看,令人联想到情感幻象与情感经验的“结晶体”。

   的确,这个“结晶体”的核心是情感而不是理性。深受笛卡尔哲学思想熏陶的雁西,他致力把情感幻象与情感经验、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问题带入《盗梦者》,他觉察到人的虚无性与无根性已成为二十一世纪人类思想与情感双重乏匮的现实所在:

   遥望

   又夜彻夜难眠,守着这片
   梦境
   关于你 已经是
   从梦境来到了我的生活,就像我
   手中的笔
   每天陪着我写诗,我的诗 从你的
   身体
   渐渐地和时间的碎玻璃
   扎进我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就会
   轻念你的名字
   在离海最近的地方,会回响潮声
   和呻吟
   还有闭上眼睛之后的云状
   停止呼吸的静穆,医疗着分离的
   疼痛
   彼此深爱并遥望
   开在别人的春天里,风过之后
   叶子打开
   像放飞无数的小鸟,欢呼雀跃地
   奔向丛林
   我的丛林 你的另一片梦境
   当然 我也感受到了
   这片丛林对于山,还有你的城市
   已经连成一片
   有数不清的叶子
   正从树枝里举起手,争相爱你
   我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不能说出,我把它当成一种
   假象,否则,会吐血身亡

   不难看出,雁西的《盗梦者》正是察觉出人的虚无性与无根性的缘由:终有一死的人,在这白日朗照、黑夜漫漫的世界中究竟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为何去往?有限的生命究竟如何寻得超越,又在哪里寻得灵魂的归依?尤其是人类已经进入了数字时代,这个二律背反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加突出了:当今世界一方面是计算机、核能、火箭,一方面是战争、吸毒、自杀。后现代主义、经验主义、唯理主义正在埋头为自然知识寻找智性的基础,却不问人生灵性的意义所在。在雁西看来,数字时代把人遗弃在浩瀚的数据海洋,生冷的机器轮盘使人失去生存的和谐与想象的激情,甚至无法在这样的世界里安置自己的灵魂。为此,对数字时代的忧虑与反思,成为雁西《盗梦者》的内在精神与情感要求。   

   当下,尽管人们生活在数字信息盛行的时代,但雁西所关心的却不是如何以数学式的思考方式去搜寻外界,而是认识人自身的内在,关注情感,体悟自由,关心超越。在他眼里,人不过是走迷了路,走到“数字胡同”,躲在数字牢房(比如手机)中自享其成。为此,他在《盗梦者》中反复挑明:在无限之中,人是怎么一回事?他认为人永远无法到达无限,无法攻破人从中产生的虚无以及他淹没于其中的无限之谜。也就是说,人从何而来,去往何处,都是不可知的。为此,他以“盗梦者”或者是“疑惑者”的身份,在这无限的虚无中,祈求以情爱安身立命:“我还是没有搞清楚,你的梦境是/指什么/究竟是否与我有关/为什么让我疑惑了/整整又一个晚上,难道是你在/用花朵,迷惑春天里的/蜂和蝶”(《疑惑》)


   诚然,雁西的疑惑,既是自身的,也是人类的。雁西的《盗梦者》以疑惑式的诘问,开启了沟通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两个领域。从而,在这部长诗中,幻觉与经验两个对立的世界终于有了沟通的可能。而且,沟通的途径是建立在以“无利害的愉悦”为本质特征的审美判断上,尤其是雁西把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摆到一个异常重要的地位。这个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无不强调了超理性的想象、情感(爱)、灵性等个体的感性因素。这一感性因素集中了许许多多互相矛盾的然而又相互混融在一起的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依靠这种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雁西创造出丰富多样的心灵世界,其中包含的每一个成分都是情感为加强它的符号性所表现出的情感世界。

   的确,熟悉西方美学史的人一定熟悉下述观点:在上古社会,青春与理性是结合在一起的。然而,由于文化和技术的发展,人分裂成了碎片,人物化了,成了职业和科学知识的一种标志。到了后现代,人的中心特征已经失落了生命的归属性,人完全被数字束缚在必然性中。基于这种特性,雁西在《盗梦者》中推导出一个新的见解:人类要获得真正的解放,达到真正的自由,必须改造人自身:“看着你的梦境/沉睡着的你,那样熟悉和平静的你/灵魂和血 突然像暴雨/用一缕刺眼的闪电/擂到了我的思念”(《疑惑》)。此刻,雁西将“梦境”“灵魂”“暴雨”“闪电”“思念”整合起来,使理性服从于感性的形式,通过对梦境的“情感扶持”与“经验再造”,产生出浓郁的情感意识与情感指向。由此可见,在《盗梦者》的长诗里,诸如欢乐与哀伤、生与死、存在与虚无、期盼与惧怕等等,常常在诗人的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中互相沟通、互相弥补以及相互提升,形成一种崭新的“经验再造”的情感式样。

   毫无疑问,雁西的《盗梦者》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和禀赋。它既有雪莱式的悒郁轻灵,又有拜伦式的狂放姿肆;既有雨果式的通达深情,又有波德莱尔式的神秘忧郁。这一切有赖于雁西在“盗梦”过程中所散发出的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使得那些不可见的理念(精神、永恒、梦境)实现于感性可见的具体之中:

   ◆雾水

   从雾中飘下来,身体
   轻如羽毛
   山峰伸向天空的头 在倾诉
   一生难以完成的
   梦境,孤独的 必须一个人承受
   遥远的,还有瀑布和气色
   像是经历了
   一千年的等待
   树叶在秋天 鲜红地笑着
   那是你和我的果实
   一些树叶被风吹走,一些梦境
   被夜降临
   我看见飞速的时光,贴在
   这座城市的墙上
   等待的人不会再来
   爱情被切割
   就连表达的机会也不给,这雾水留
   在心中开始腐烂

   从《雾水》所笼罩的人与物,我们可以直观看出,那些带有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的词语,是一种从因循和混乱中产生出的灵魂上瞬息即逝的和谐,它是灵性的火花和对情感生活的召唤。在这里,雁西不是对一个预先想到的、界说分明的经验加以修饰,而是时刻都在执行着类似传递关于情感的信息。正是这样,《雾水》丰富了我们的精神世界并磨练我们认识周围事物的本领。可以说,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雾水本身,就是人类心灵状态的反映,就是人类情感的晴雨表。它预示即将来临的事物变化以及公众感情的振荡。

   事实上,当情感就是信息的对象,就是内容的实体时,情感功能有替代认知功能的可能。在雁西看来,诗歌归根到底体现了人类的精神交流,而不是数字交换。他的《盗梦者》以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向我们呈现出的是情感的价值与走向:“真实有时变成最终的虚无,虚无/有时转换瞬间的真实/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爱着,我们不要/再为虚无和真实失眠”(《穿越》)是的,正如《穿越》给我们启迪的那样,在雁西的眼里,诗歌创作和诗歌效能的奥秘,只有在回归到“情感共享”状态才能发现,回归到情感的那种高度,在这高度上,人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作为整体生活着。毫无疑问,雁西的《盗梦者》不仅利用情感幻觉与情感经验,还有那些表现群体感情经验的那些词汇和形象,他充分利用它们的召唤力量,我们把这种力量称之为那种综合的、魔术般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使对立的或不协调的品质取得平衡,把不寻常的感情状态、把毫不懈怠的判断力全都协调起来,一并带入精神通道。

   总之,雁西的长诗《盗梦者》牢牢把握着如下三个主题:一是人生与诗的合一论,人生应是诗意的人生,而不应是刻板的理性主义;二是精神生活应以人的本真情感为出发点,人应以自己的灵性作为感受外界的根据,以直觉和信仰为判断的依据;三是追求人与整个大自然的情感契合,反对数字时代人与自然的机械对应。为了践行这部长诗的美学宗旨,雁西的《盗梦者》用史诗般的场景,提炼一种情感经验,提升一种情感幻象,并在盗梦者“盗梦”过程中,他设法将读者一并带入“情感接龙”的进程中去。正因为他的情感幻想是一个高级的现实世界,一个尚未实现的现实世界,所以他以盗梦者的身份与经验再三表明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2023年4月15日 


   雁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副秘书长,出版个人诗集《致爱神》《致大海》《雁西情诗99首》《神秘园》《盗梦者》等,曾获2016年两岸诗会"桂冠诗人奖",2019年意大利但丁诗歌奖。

来源:今日诗坛 | 选稿编辑: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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