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眉间未曾凝满哀伤?--读马文秀长诗《老街口》

2023-12-31 21:25| 发布者: zhwyw| 查看: 62749| 评论: 0|原作者: 朱必松|来自: 新青年别刊

谁的眉间未曾凝满哀伤?

——读马文秀长诗《老街口》

文 |朱必松


《老街口》  作者:马文秀

出版社: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10月

在净土之上,寻求安宁

        “当一束光/寻找到平凡人那头顶的光源/便是不凡命运的开始。”

        当诗人马文秀遇到百年藏庄塔加村的时候,命运注定了她会“一诗成名”! 也正如年轻扎西的怒吼:“宿命是牢笼/挣脱后便能找到祖先预留给勇者的勋章。”

        《老街口》注定成为了诗人马文秀的开山之作,也注定成为了她诗学道路上的第一枚勋章。

        诗人坚信,“歌声环于天际/大地在星辰下眨着眼睛/语言是她一生的胎记/更是手中最坚实的武器。”她的宿命注定了同百年藏庄神秘的关联,藏庄就是她寻找到的一个坚实的立足点和巧妙的切入点,她擅长于从历史资源中寻找正向价值,叙事绵密细腻又荡气回肠。《老街口》长诗分为四个章节:从序诗《探秘百年藏庄》、第一章《迁徒:祖先预留给勇者的勋章》、第二章《白云深处的百年藏庄》、第三章《塔加:青海古村落》形成了一种松散形的诗学建筑结构,形散而神不散。从语言符号表象看其诗学实践经验,依照德勒兹的看法,“意义”总是在“表层”生成的,而“表层”本身是一种“双重化”的运动,即既向着身体(自身)又向着语言的运动。

        “迁徙吧! 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迁徙/迁徙到骏马的天堂/与日月同辉/迁徙到炊烟自由升腾的地方/让挨家挨户拥有人间烟火味。”

        诗人在现代性中观照历史,采用了大量的史诗元素(先祖阿米仁青加、年轻的扎西、多情的藏女卓玛、村庄守护人才仁、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和亲等等),融合先锋叙事和魔幻叙事手法,营造出一个似真似幻的特异诗学空间。

        “这场迁徙/让吐蕃后裔/晚年的时光/拥有回忆的勇气与价值/迁徙不再是逃难与角逐/而是对命运的对抗……/他们明白紧握自己民族的语言/这将是战场上最锋利的武器。”

        我始终认为迁徙与战争的高级形态或说最后的形态,是不同文明互相角逐、排斥、撕裂、对抗,最后达到和解、融合、同构。因为一种文明永远是无法剿灭另一种文明的,因为语言和文字的力量是最锋利的武器。

        马文秀的长诗《老街口》其实是书写的一曲英雄的赞歌也是挽歌。赞歌和挽歌永远是互相纠缠、转换、生生不息,生死轮回的,这其实是揭秘了整个人类历史走向的客观规律。诗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个书写大地的游子、骑士和英雄。

        “得知祖先的事迹已被写成一部史书/前来的吐蕃后裔络绎不绝/他们翻阅、精读。……合上书/年轻的扎西/似乎此时在征战沙场/等待吹响凯旋的号角/他驱赶遍地盛开的牛羊/将满腔的热血甩向空中/发誓将燃烧头顶最美的一朵云。”

        这曲英雄的赞歌,又是一曲吹响人类繁衍生息的图腾。

        马文秀是一个有极高天赋的诗人,她能够进入褶皱的历史现场,纵横捭阖地驾驭丰富、厚重的历史题材书写。她的深刻就在于能够进入历史的根系和文化血脉之中,还原出一种纷繁复杂的历史景象和画面,把历史人物书写得有蓬勃的生命气息和一种阳刚的生命节奏和温度,甚至书写得比男性诗人更蓬勃大气,更有生命的质感和洪荒之力。

        “汇集日月与尘土间的精华/迁徙的使命/印在阿米仁青加的额头……旋风般的铁蹄/踩着鹰的足迹/驰骋于苍穹/奔波天地间。”这就是书写了天地之间,茫茫草原和戈壁滩上的高原民族史诗般的英雄气概。

        “那就在这北纬选一处繁衍之地/放下所有的遗憾/天亮前/让尘世的烦扰在子孙脚下滑过/等到他们一睁眼/便可享受到化隆山水给予的恩泽……沃土何在? 只在马蹄下/他对准火烧云/跺了跺脚/山水化隆/宝地也/他以此生的英勇和智慧作为赌注/下令驻守吐蕃边境的将士们停止所有的迁徙/一壶烈酒下肚。”其实,这就是迁徙的真正目的,水草丰茂、牛羊肥壮、经幡在蓝天白云下飘荡,舞吉祥的曲子,在半空各色旗帜间缭绕。这就是生地,这就是繁衍生息之居所,就是圣地,就是梦中藏地的神山冈仁波齐,就是现实中的朵洞卡神山。

        诗人以“百年藏庄”为母题创作出这部长诗,精心布局,以在场者的身份进入塔加村,寻找历史赋予了传统村落深厚的文化内涵。她以魔法之笔、神勇之技让渴望光明的灵魂走向了归途,让扎西和卓玛的爱情瓜熟蒂落,酿成蜜。

        诗人凭借扎实的文化底蕴与想象力,在虚实结合中呈现出古村落的原始性、神秘性以及色彩缤纷的人性和人间景象(比如开耕节),同时展现出丝绸之路南道曾经的繁荣昌盛。

        “驼队以鹰的目光为坐标向前、向前……在胸口默念/省略身后追赶而来的烈日/吐蕃后裔的英勇挥洒一路/征服了骆驼、牦牛、马匹……应有的桀骜。”

        “他们一路打探并记录着/散落各处的青藏文化/多年来,祖先的铁骑长弓下/从不允许遗留溃败。”

        “千万驮夫们顺着黑暗/寻找影子的踪迹/不停向上攀爬/走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路/沿雪线而上,吹响口哨/在净土之上/寻求安宁。”


迁徙运动,铸造了民族精神

        “在高原之上——仰望一个充满神性的古村落/早已为我指明了方向/作为高原的孩子/顺着脚掌的温度向前/便能找寻百年藏庄的踪迹。”

        马文秀有书写历史的主动精神,以及诗人主动的情感调适,热情、真诚,艺术性地再现了历史风云波澜壮阔的画面,还有拥抱时代、生活,把握时代、穿透时代、眺望未来的美学追求。并且有一种全新的诗歌叙述话语。

        诗人把卓玛和扎西的爱情书写得充溢着藏地之美、人性之美。乳白色的雾气在村口隐约间跳起舞,貌似女子甩起的水袖。迎来了日出,露水比泪水还要汹涌,她在黎明前将所有的苦难化为力量。袅袅上升,让千万种花朵绽放,不让一朵花过早枯萎。这就是人类孜孜以求的一种大爱和大美。

        鹰呼啸飞奔、南归的雁群、百年藏庄、种族思考与祈祷的一种方式、远去的驼队、昆虫在冬季的缺席、商队的爱恨情仇、驼峰间的粮草丰裕、文成公主胸口裂口的牡丹、李白诗句中的雪域圣水、丝绸之路南渡的探秘者、作为殉葬品的丝绸、古村落的文化基因、“为嫁他,走了三年;为娶她,建了一座城”的爱情传唱至今,这一切都洋溢着浓浓的诗意。这是一部关于民族史、家族史、村庄史、社会史和地方文化史的书写,在开放的历史空间中重组个体经验,从精神承担的历史角度重构宏大叙事。从某种程度上说,个人史的书写就是民族史的侧影,也就是民族英雄史诗的一座山峰。《老街口》为长诗题材记录历史和时代创造了一种新的审美范式和叙述策略。

        “哦! 我是一个游历的诗人/我的脚印曾留在谁的牧场上? 并顺着挺拔的脊梁/寻找冬牧场的踪迹/转身,却遇见了雪山的圣洁。”

        “有水流的地方/就有生机/斜躺的马头琴/用音符演奏/恋人怀中的温度/说不完的情话/早已被卓玛私藏于心/那些将要奔往心头的情歌/被草原的肩膀——撑起/送到黄河入海口。”

        诗人紧紧追随历史和时代前进的步伐,纷纷寻求更独到的切入角度,更深邃的意义开掘,更真挚的情感表达,更艺术的表现手法,努力将历史性、地域性、地理性主题的高度转化为美学的高度,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主题性创作的诗学路径和文学品格。

        “听说要把牦牛骨/预留给未出生的孩子/让他从巴颜喀拉出发/带着高原的性格和青海花儿/走向了四方/以后无论走到哪里/瞳孔会保留牦牛一样的野性。”

        这样的诗歌叙述圈套,足以让一个阅读者谛听和分辨出一个高原民族的胎音和胎记。

        马文秀擅长于处理对历史题材的“对象化”,并且把“对象化”上升到“艺术化”“神话造像”的境界,诗人对历史的感受没有僵化,而是鲜活着,带着自身“永恒的、永生的、母性的火焰和波峰而来”。

        诗人能够从历史的细节中来强调这种现实之于传统的继承关系,她能够把经典形象和人物当作培育人类精神灵魂的母体、个人存在体验的家园,试图建构一种新的语言和叙述的维度。

        阿米仁青加、年轻的扎西、藏女卓玛等诸多人物没有脸谱化的缺陷,有血有肉有情感,塑造得栩栩如生、精神饱满,富有阳刚之气、阴柔之美和不屈不挠的力量之美,从阅读中,让渴望光明的灵魂走向归途。


唯有时间之水生生不息

        诗人到底要拥有什么样的情怀? 何为诗人? 她以游子的名义滋润故乡的草木,她读懂了唐卡就读懂了藏族人的眼泪。

        如今,诗人却想在一碗酥油茶中,明白上苍指引的方向,寻找祖先铁骑的踪影。

        马文秀的回答是简约主义的:“走近些,让我隔着陡峭的山崖/再看看泉水、溪流与飞鸟/再学一句藏语/问候这片土地。”

        “在化隆的山头,我向下望去/诗句顺势——奔腾/像岩鸽、高原兔、麻雀、兀鹫……一样灵动/暗藏在胸中那些早已干枯的文字/在山水间有了新的活力/于是,生命中的两种状态在此交汇/在这古村落中,文字寄托精神/将俗世的哀愁,幻化成行走的快乐。”

        马文秀的《老街口》取景是历史题材,她殚精竭虑地去打捞历史的鲜活记忆,而不是一种僵硬的再叙事和虚假的“伪抒情”。诗中有生活化的微观视角,不枝不蔓,有鲜活的生活面相。与古老的英雄史诗、迁徙繁衍生息、卓玛与扎西的爱情缠绕纠结、共生共长。

        那些历史中生动的细节既扑朔迷离,又绚丽多姿、缤纷多彩。诗歌自身应该拥有一种借助历史化的抒情来处理当代生活的能力。

        90后的诗人,普遍更注重个人经验的捕捉和表达,诗人更青睐向内心深处开掘、打捞内心絮语,在重新建立语言和现实之间多样关系的同时都具有较为清醒和理性的认识。

        瞬息万变的时代,世界的不确定性给予当代诗人足够的刺激,也足以改变语言、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关系。

        历史性的书写人物众多,事件繁复缠绕,似乎诗人有着天生的庖丁解牛般处理芜杂生活素材的能力,并且在现代性中面对着“全球化”“资本”“高科技”三个关健性词汇游刃有余。这也是马文秀等女诗人仍然能够作为90后,标志性的文化符号存在的原因。

        诗歌需要一种以柔克刚的能力。“走进二层的木楼/我像极了一位压寨夫人/想象着在楼顶翻晒玫瑰/等待丈夫归来。”这也许就是塔加村,这就是化隆,这就是湟水河,这就是拉脊山的沟壑,这就是梦中的故乡。

        “英雄格萨尔煨桑祭神/降妖除魔,换来白云下的安定与祥和/自此,诸神闻到桑烟/便知晓人间的安康。”

        诗人马文秀,她有着无声的柔情,她会将书中的诗句驻扎于此,守护着塔加这条古老的街口,将圆满与欢乐,留给俗世的探秘者。

        《老街口》其实蕴藏着哲学之天问,推土机将古村落碾碎了,但远去的事物,并非远去。携带的基因将故乡镌刻在每个入海口处,水流到哪里,故乡就到了何处。唯水,唯时间之水,生生不息,一往无前。

        全文刊于《青年报.生活周刊》2023年12月10日08版。

        马文秀:本文根据长篇小说《嚼铁屑》三部曲新书发布会录音整理马文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社会活动部主任。曾参加《诗刊》社第39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雪域回声》《老街口》《照进彼此》等。

        朱必松:自由撰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来源:新青年别刊 | 选稿编辑:牧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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