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蓓:以诗加冕而成文化贵族

2023-9-22 12:08| 发布者: zhwyw| 查看: 85563| 评论: 0|原作者: 吴蓓|来自: 新华每日电讯

《我们为什么需要诗歌——吴重生诗歌艺术评析》序


       重生说,我比您弟弟小一岁,应该叫您姐姐吧。既如此,便恕不敬,请让我在此径呼重生其名。

       我与重生素未谋面,但我们都在一个叫做“山明水秀——前吴之后”的微信群里。

本书编者王少杰、潘丽云,前者是长期供职于浙江省新闻出版系统的管理者、作家,后者是浙江省语文特级教师、校长。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重生成长的见证人。王少杰曾与重生的叔祖父共同任职于金华市委宣传部,并曾与时年十八岁的吴重生面对面交流文学;潘丽云在考上大学之前曾随父亲一起居住在平安乡政府大院,彼时重生是该乡最年轻的干部。两位编者不辞辛劳,本着要为家乡、为文学、为历史留下一个见证文本的朴素愿望,主动整理、编辑这一本厚重的《我们为什么需要诗歌——吴重生诗歌艺术评析》,让人肃然起敬。作为“前吴后人”,我实在无法置身于“文本”之外。


《我们为什么需要诗歌——吴重生诗歌艺术评析》  作家出版社2023年9月出版


我先补课认真阅读了重生的诗。对于惯读旧体诗的我来说,重生的诗真的有如一束年轻的光,惊艳了不一样的时光。情感表达可以这样的酣畅淋漓,意象安排可以如此重叠连绵纷至沓来,语言作为工具可以如此率性自如地驱使。没有格律的束缚,可以随内容变化而创新形式。在重生诗的世界里没有忧愁哀伤,而是一派光明。即便千年传承的思乡母题,重生拨动的也是向往美好的那一根琴弦。我倦怠于汗牛充栋的咏月篇章,在重生诗里处处沐浴到阳光。有一刹那,我眼前幻化出夸父大步追逐太阳的身影与画面。但是重生自己说:“浙江人习惯于奔跑/他们把太阳吞入腹中……”有人读重生的诗感觉到安静下来,我读重生诗却感到激奋,甚至有新诗创作的冲动。也许,正如谢冕先生说的那样:“每一首诗里都藏着一个不一样的吴重生。”每一个读者接受到的,也是不一样的世界。但重生一直信奉并遵循的“给人光明和温暖”的诗歌创作理念,相信每个人都能从他的诗中感受得到。

读了重生的诗,再读这本评析集。此书对重生作者层面的知人论世,文本层面的文化解读,艺术层面的分析评判,接受层面的认知感悟,林林总总,都有了多维的评论、分析和阐述。而通过对吴重生诗歌艺术的评析,也为“我们为什么需要诗歌”交出了一份答卷。

书中的表述很精彩很全面,我还想跟重生站在同一个地域,从发生学的角度,做一点粗浅的探究,并表达一点感受。

重生让我感触最深并相形见绌的,是他身上洋溢着的那股子精气神儿。这股精气神儿,可以用“积极进取”“坚韧勤奋”之类词儿来形容。重生笔头之勤快,作品之高产,不能不令人咋舌。十年不到的光景,就出版了《你是一束年轻的光》(2015)《捕星录》(2020年)《太阳被人围观》(2022年)三本诗集。我感佩重生敢于标举“一日一诗”的盟誓,并果行而克绍,最终结出一树月亮,照亮一方诗坛。

之所以感佩,是因为难能。有人好奇:重生对诗的执着,后面的那个驱动力,究竟在哪里?这也便触及到这本书所要探索的问题:诗是什么?“重生”为什么要写诗?

诗是人类所独有的精神附属,是人类心灵向真、向善、向美的矢量所指达的、所交汇成的一种能量、一道景观、一束光明,可以让我们挣脱尘累、洞穿黑暗、嗅取花香。每一个人,不管智愚,无论童叟,或在此际、或在那厢,或踏恒河,或经刹那,总会有与诗意遭遇的种种机缘。故而人人皆可为诗人,有人的世界终归有诗,诗是永恒的。


吴重生:中国摄影出版社总编辑


诗是永恒的,诗的基本功能如载道、言志、叙事、抒情、表意、娱乐等也历代相延。但与不同的社会制度相映合,诗的功能也表现出一定的社会属性。用通俗的话说,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时期,诗人写诗的动机因功用的不同而体现出一定的群体差异性。比如在古代倡导诗教以及诗赋取士的科举制度下,读书人写诗可以博取功名利禄,可以往来酬唱进入高端文化圈,因此写诗成为读书人的必备技能与基本生存状态。古代诗文书画为一体,而诗居首位,哪一部文人别集都少不了诗。在那些个年代,“我们为什么需要诗歌”,根本就不成为问题。

数千年的诗歌传统,因制度与语言的大变革而有了新、旧的分水岭,曾经读书人普遍的一种生存状态成为了少数人的一份职业,一种基本的文字技能成为了“诗人”标榜的独门暗技,诗歌的问题便出现了。即便如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青年”还是一个时髦的群体,而“诗人”也还是受人追捧和尊崇的职业。随着社会商业文明的急剧发展,发展经济成为迫切需要,精神文明的脚步一时未跟上,诗随文学一起被边缘化。今天的诗人光凭写诗能谋生吗?不能。在诗(相对)稀缺的年代,诗是一种奢侈品,而诗人便是精神贵族。重生因此呼吁:“今天我们以诗歌的名义/相互加冕为文化贵族。”(《今天我们放飞诗歌》)这或许是变革中的社会情境给予重生的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

以诗加冕而成文化贵族,这是重生的信念。这个信念在同为浦江人、同为吴溪文化后裔的我看来,并不觉得奇怪。

我们共同的故乡——浦江,虽然是个小县,但却是个神奇的地方。它座落于浙江中部,群山环绕一个扁圆形的盆地,有大江束腰提携。周边既多千岩竞秀的奇趣,腹地不乏一马平川的快意,还有大河向东的恣肆,可谓得天独厚。浦江的山以仙华山为代表,有人赞美它集雁荡之秀,黄山之奇,华山之险,泰山之雄。在我看来,故乡的山崚嶒峥嵘、卓尔不群,皆因它南山北相——虽是南方的山,却有着北方大山的某些形貌、某种气势。山的海拔不见得有多高,但站在腹地平原看,却有“拔地而起”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感受,所以明代刘基说:“仙华杰出最怪异,望之如云浮太空。”山奇水也奇,浦阳江发源于浦西天灵岩,一气横贯整个浦江盆地,又90度弯折北上,摆足了一副直来竖往的脾性。它屏着一口真气,浩浩荡荡,不舍昼夜,绵亘300里,直达东海(在明代人工干预前,浦阳江是直流入海的大河),不达目的不罢休,为大山的孩子面向大海留下一条天然的通道。

故乡的山水在千万年岁月的加持下,编写成一部部“天书”,页页都能触发后世子孙的思古悠情。仙华山留有华夏始祖轩辕氏的传说,“仙华”是黄帝女儿的芳名。浦阳江是母亲河,当人类文明的曙光照耀伊始,它就孕育出了上山文化,就在直角北上的那片河谷平原地带,初民卜居于此,种稻制陶,将长江下游流域的稻作文明史上溯到一万年前。

除了浦阳江和仙华山,故乡还有一道奇景叫做月泉。泉以月名,并非巧形如月弓,也无柔情寄月影,只因泉水的消长全由月亮来掌控:月圆则水满,月亏则水退。道理一如潮信。想不到,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谜面,谜底却是一个朴实的“信”字。

浦江是堪称宋明理学的发源地之一,也是受浙东学派影响的重要区域,理学大咖朱熹、宋濂,浙东学派创始人吕祖谦、陈亮等都曾在月泉讲学。浙东学派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反对空谈道德性命,崇尚勤学实干、创新有为的精神,为文为学都摒弃浮华。宋濂是明代“开国文臣之首”,曾从前吴吴莱学古文词。

前吴是浦江大姓吴氏居住的村庄。吴国灭亡后,在吴公子季札封地延陵(今江苏常州一带)的吴氏被迫迁徙,其中一支辗转三迁到了浦江。到浦江后,又经三迁,唐朝末年定居风水宝地前吴村,把流经村庄的那一段浦阳江水叫作吴溪。吴溪一族尊师重教,文风昌盛,宋元间子孙科第连绵,人才辈出,有存诚、存古、存心诸派。前吴离月泉咫尺之遥。元初,存诚堂吴埙任月泉书院山长,其弟吴渭宋亡后辞官归隐吴溪,创立了月泉吟社,邀请宋遗民诗人方凤等人主持诗歌雅集活动。宋亡后十年,在吴渭的组织下,“月泉吟社”以《春日田园杂兴》为题,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征诗比赛活动。这次活动,是浦江历史上有文字记载后的首桩文化盛事。征诗以“拟陶”的特殊方式,表达宋遗民诗人对故国田园的眷念及对蒙元统治者的抗争。征诗后来刻成《月泉吟社》诗集,收入《四库提要》,流传至今。“月泉吟社”开创了中国诗歌史上五个第一:第一个跨省且会员人数最多的诗社,第一次全国征诗,第一次采取科举糊名制评诗,第一次实行实物奖励,第一次以诗社名义刊印诗集。在中国文学史上影响深远。月泉吟社自此后也声名远播,成为浦江文化对外传播与交流的重要平台与窗口,而吴溪一脉对浦江文化的重要作用也由此彰显。


    吴蓓: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文化研究所所长,浙江大学文学博士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地理环境塑造人的体魄、性格和审美,通过人,而内化为人文地理的某些基因。自然地理与人文自理相交织,又对文学作品进行无孔不入的渗透。或者反过来说,一个人的文学作品里,总是闪烁着一定地域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五彩斑斓的光。我读《吴重生诗歌艺术评析》,知道众多评论家都是深谙这个道理的,在他们的评析中,可见窥见各人探知此间奥秘。我读重生的诗,在其中破译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的肌理和密码,在其中寻找和思索偶然中的必然、具象中的群体。我曾试图举一些诗集中的例子,也确实找了一些,但后来发现,一些显在的例子容易找,而一些隐在的、或多重指向、复式关联的例子,我或者不必将它指明、或者无法三言两语道明、或者便道明了关联别人也不以为是,只得作罢。好在,本书的评论家们已经做了不少精彩的解析。而我自己在此过程中,已然获取了许多的快意。我忍不住要印可,作为浦阳江的儿子、吴溪的儿子,吴重生,是亲生的!

我刚说完月泉吟社征诗活动,本来是想笨拙地表示,浦江历史上诗文昌盛,流风余韵播及今日,则当地出现农民诗人群也并不稀奇,而重生作为吴溪之后,爱写诗就更不稀奇了。但是此刻,我又想到了一点别的,一点有关诗歌传播的事,以及一种现象。我们的祖上吴渭,能将月泉吟社经营好、那次活动搞得大,抛开社会因素、人格影响力等一些因素,我想还跟他的经济状态有关,跟他曾经当过地方官有关,也跟他的社交有关。集经济条件、行政能力和人脉资源等诸优势为一体,他将月泉吟社做成了一个具有现象学意义的模板,可以提供给我们诸多的观察和研讨。

重生的诗也是这样,诗集发表后、结集出版后,并非就此完结,还要引起同行的关注、评论家、欣赏家的评析,研讨会、分享会、朗诵会,每一拔都掀起热潮。重生拥有从乡镇、县、市、省到中央新闻出版单位全流程的工作经历。相比于“社长”“总编辑”这种职务称呼,重生更在乎“金华日报记者”“浙江日报记者”“中国新闻出版报记者”这种身份标签。他常说,记者是资源的发现者和整合者。“诗人”作为重生的另一重身份,他不但从先祖吴渭那里实实在在地传承了那种“长袖当舞”的策划搞活动的基因,也从先祖吴莱那里真真切切地传承了“奇正开合、纵横变化”的诗风。这种资源整合能力和充沛的才情使他在京城的新闻出版界纵横捭阖,如有神助,也使得他的诗歌作品本身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时代特色和人间烟火味。我凝神谛思这个“吴重生诗歌现象”,深为重生所佩服。他除了用作品回答了为什么需要诗歌、怎样创作好诗歌之外,已将诗歌问题,指向了我们还需要如何推广和宣传我们的诗歌作品,以达到诗歌对于时代应该发挥的作用。

在重生诗集的扉页,我看见他的爱女吴宛谕的赠言:“浅樱伴墙生,折花需踮脚。”不禁回眸再三,欢喜得紧。

吴溪又一代芝兰,已芬芳扑鼻。


2023年玉兰花盛开时于杭城  


作者: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文化研究所所长,浙江大学文学博士吴蓓;本文原刊于:新华每日电讯(2023年9月22日)。

 


供稿:原作者 | 责任编辑:牧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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